冰冷,窒息,黑暗。
大内义尊瞬间被海水吞没。咸涩的海水如同烧红的铁针,疯狂涌入他的鼻腔和口腔,呛得他肺叶灼痛,几乎要炸开。他本能地挥舞着四肢,想要浮出水面,但一个个压顶而来的浪头却像无形的巨手,一次次将他按回深渊。意识在迅速流逝,眼前只剩下翻滚的墨绿色和不断上涌的黑影。
“周防介大人!抓住这个!”兴津弥五郎嘶哑的吼声如同灯塔的光束,穿透了混乱的风雨声。义尊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挣扎抬头,看到一截断裂的船桨正随波漂近。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小手死死抓住了那根救命的浮木。
兴津弥五郎如同一条矫健的海豚,奋力破开波浪游到他身边,一只手紧紧抓住船桨另一端,另一只粗壮的手臂则牢牢托住义尊的腋下,在他耳边大吼:“撑住!我带你游回去!”
然而,就在这稍获喘息的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义尊的右腿爆发开来!他下意识地低头,透过浑浊的海水,瞥见一道灰黑色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一闪而过,伴随着的是深深嵌入他小腿肚的、匕首般锋利的惨白牙齿!鲜血如同浓墨入水,瞬间在他周围晕染开一团刺目的猩红。
“是サメ!”兴津弥五郎瞳孔骤然收缩。他深知,在这狂风暴雨天气,血腥味就是召唤海中恶鬼的号角!没有丝毫犹豫,这位身经百战的武士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刀,带着一股以命搏命的狠厉,狠狠刺向那扭动的灰影!刀锋入肉,鲨鱼吃痛,猛地甩动强有力的尾巴,巨大的力量将两人再次掀飞出去。
大内义尊的手一松,再次沉入水中。剧痛、窒息和极度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只模糊地感觉到,一只坚定有力的大手,再次抓住了他的衣领,正拼尽全力将他拖向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水面。
“坚持住!周防介大人!我们快到岸边了!”兴津弥五郎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他的左臂不知被什么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但他抓着义尊的手,却如同铁钳般没有丝毫松动。
岸上,早已乱作一团。
“龟童丸!我的儿!”大内义隆目睹爱子落水遇袭,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哀嚎,整个人就要往海里扑去。陶隆康眼疾手快,从身后死死抱住他的腰:“主公!不可!您不能下去!”
“放开我!让我去救他!让我去!”大内义隆状若疯癫,涕泪横流,挣扎着,昔日那个风雅从容的“西国第一大名”此刻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绝望的父亲。
三条公赖也抢上前,老迈的身体在风雨中摇晃,却死死拉住大内义隆的衣袖,声音嘶哑却带着难得的理智:“大内府!冷静!兴津大人还在拼命!您要相信他!您若下去,只是徒增伤亡啊!”
大内义隆的挣扎渐渐无力,他瘫软在泥泞中,双手死死抠进地面的污泥,望着海面上那两个在巨浪和鲨影中沉浮的渺小身影,嘴里只会反复呢喃着:“龟童丸…我的龟童丸…”泪水混着雨水,在他苍白扭曲的脸上肆意横流。
兴津弥五郎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和在今川水军锻炼出的能力,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义尊,在死神环伺的怒海中,一寸一寸地向着岸边挪移。每一次划水,都耗尽他残存的气力;每一次巨浪拍来,都仿佛要将他们重新推回深渊。那徘徊的灰黑色阴影,如同索命的幽魂,始终在不远处逡巡。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兴津弥五郎的脚底终于触碰到了坚实的沙地。他爆发出最后一声怒吼,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那个轻飘飘的、冰冷的小身体,猛地推上了沙滩,自己也随即力竭瘫倒。
“快!医师!快!”三条公赖嘶哑着嗓子大喊,第一个冲了上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大内义尊抬到一块稍能避风的巨岩之下。少年的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泛着一种死寂的青灰,嘴唇乌紫,小小的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他右腿的伤口触目惊心,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鲜血仍在汩汩涌出,将身下的沙地染得一片暗红。兴津弥五郎瘫在一旁,左臂伤口血流如注,他强撑着想要起身,却只能发出粗重的喘息,脸上混杂着海水、血水和极度的愧疚与焦急。
“龟童丸!我的儿啊!你看看爹!你看看爹!”大内义隆连滚爬爬地扑到儿子身边,他想触碰,却又怕加剧儿子的痛苦,双手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只能发出如同野兽负伤般的呜咽。
被匆忙拉来的随军大夫,在检查了义尊腿上那恐怖的伤口,又俯身贴耳听到他那如同破风箱般、带着溺水杂音的呼吸后,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他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这个动作,如同最后的判决,瞬间抽空了大内义隆所有的力气。
“不——!!!”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这哭声蕴含着一位父亲两次失去继承人的无尽悲恸与绝望。二十年前,养子晴持于败退途中落水夭亡的阴影,与眼前亲生骨肉濒死的惨状重叠在一起,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心防。
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是强烈的执念,大内义尊的眼睫微微颤动,竟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视线模糊地聚焦,看到了父亲那张被痛苦扭曲的脸。
“父……父亲大人……”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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