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的风雪更像发了狂的巨兽,卷起冰渣雪沫,抽得人脸颊生疼。两骑在茫茫雪原上跋涉,蹄印深陷,旋即被狂风抹平。那份天地间的孤绝,此刻更被身后数道白色身影压得沉重——老豁牙子的雪狼兵,裹着与雪地浑然一体的皮袄,覆着狰狞兽面,移动的冰雕,不远不近,无声尾随。护送?监视?冰冷的界限早已模糊。
小金子攥着缰绳的手心全是汗,又迅速冻得刺骨。他频繁回头,目光在那些沉默的“雪鬼”与戚福风雪中纹丝不动的脊梁间游移。疑问像滚烫的石头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
“喉咙里卡了冰棱子?想咳就咳出来。”戚福的声音平淡,却精准地砸破了风雪的嘶吼。
小金子溺水得救一般,大口喘着寒气,谨慎地挑了最“无关痛痒”又最挠心的问题:
“少爷……”声音带着少年的生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目光再次扫过那些沉默的雪影,“那位豁爷……他……他是站応国,还是虞国的台子?”
这问题,表面问立场,深处探根基。三楞山这股游离于王化之外的悍匪,其倾向悬顶的冰锥。
戚福嘴角牵起一抹风雪般冷冽的弧度,并未即刻作答。马蹄碾过深雪,“咯吱…咯吱…”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命运齿轮的咬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剥开皮囊直视骨血的漠然:
“他的人?”戚福轻嗤一声,像在咀嚼一个冰冷的笑话,“重要么?”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得让小金子心头发沉。
戚福的话语继续,在冻土上刻下乱世的法则:
“这吃人不见骨头的年景,这刮髓吸髓的风雪……刨开胸膛瞧瞧,谁的心尖上不刻着‘活命’两个血字?”
他微微侧首,目光掠过小金子困惑的脸,又似穿透风雪,落在那更广阔的血色沙盘:
“只要他豁牙子眼馋的肉,凑巧是我戚福锅里炖着的……那便是同道。至于这锅是摆在応国的金殿前,还是虞国的铁牢里……”
戚福嘴角的嘲讽加深,如同刀锋划开伪饰:
“……重要吗?不过是糊在破窗上,挡一时寒气的……废麻。”
他声音略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清晰,目光若有似无地拂过身后那片沉默的雪白:
“再者,有些账,算盘珠子拨得山响,秤砣也压得死沉,都亮在明处。豁爷心里有本账,我戚福心里也有本账。该几斤几两,分毫厘清,何必费那猜灯谜的心思?”
小金子听得云山雾罩,只觉得少爷的话像这绕山的风,冷冽盘旋,藏着刺骨的机锋。
就在此时,戚福的声音陡然沉入冰层之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野心与睥睨,仅容身侧的小金子捕捉到那细微的震动:
“你真当……那头盘踞雪窝几十年的老狐狸,眼皮子就只够得着三楞山这点冻透骨头的家底?”
戚福勒马,风雪灌满他的袍袖,他眯眼望向混沌的天地尽头,目光如同穿透迷雾的鹰:
“他要的……”
声音低沉如耳语,却似千钧重锤砸落冰原:
“……是能把三楞山削平、用山骨垒成通天台的……尸山血海!是能把三河五涧的冰都煮沸、染成猩红血河的……滔天权柄!”
“嘶——!”
小金子倒吸一口寒气,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僵又轰然沸腾!他猛地扭头,风雪中戚福的侧脸寒铁铸就,那双深眸里燃烧的火焰,几欲焚尽这漫天风雪!尸山血海?滔天权柄?!巨大的震撼与隐约的明悟狠狠撞击着他!他终于窥见,自己跟随的这位少爷,棋盘之大,早已非走寨寨墙所能框囿!这是以命为子、搅动两国风云的泼天赌局!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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