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纷扰之中,河东军也在风陵渡口东岸扎营,与冯翊军隔河相对。而光看两岸的营寨规模对比便知道,两边的兵力悬殊极大,李矩虽然稍稍稳定了军中人心,但是士气的低靡是无可挽回的。
直至此时,王毗才算明白张辅的心意,他兴奋地向张辅询问道:“张府君是在效仿董卓之故事吧!不过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董卓更为高明,李世回恐怕已然睡不着觉,该想着怎么投降了。”
所谓董卓故智,是指汉末时董卓篡权的故事。当时袁绍、袁术率党人诛杀十常侍,一时风头无两,袁家几乎主掌了朝政。谁知董卓半路杀出,他运用妙计,白日率军入营,晚上率军出营,如此循环往复,吓得二袁以为他有百万援军,于是连忙逃出洛阳,将这辅政之位拱手相送。
而张辅如今使用的这套计谋,可谓是更加复杂,连许多自己人都被骗了,又何况是河东军呢?在王毗想来,要不了多久,恐怕李矩就要主动请降了。
不意张辅竟摇头否决道:“唉,你想错了,这哪里骗得了李世回?他提防了这么久,冯翊想必多是探子,怎会不知我军的虚实?指望他投降,绝无可能。”
“那……”王毗又是一阵茫然,他没想到自己又猜错了张辅的用意。
张辅此时也不再卖关子,他用羽扇遥指东北处,笑着解释道:“我吓的不是李矩,而是这些河东的士族啊!”
“我已经派了使者,从蒲坂渡趁夜过河,去联系河东的那些名门豪族。只要他们愿意改投我军,让河东后院起火,就饶他们一命。无论李矩有何才能,如何能斗得过人心?”
王毗听罢,抚额恍然大悟,连说妙哉,心悦诚服地称赞张辅道:“张府君之智谋,实在不下于李长史啊!”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果如张辅所料,他率众在风陵渡岿然不动,可在短短五六日时间内,河东的邓氏、裴氏、卫氏、杜氏等高门,皆纷纷投来密信,向张辅投诚。到他入驻风陵渡的第七日,就连蒲坂县的县令羊镡,都承受不住压力,向张辅遣使输诚。
张辅当即与这些人约定说:“三日之后,我率军渡河,大家一同在蒲坂举事,败李矩易如反掌!诸位务必占据要道,断去李矩的退路,到时候,谁能献出李矩首级者,算此战的首功!”
布置完毕后,张辅颇感得意。他自认为自己这一连串行动下来,简直就如同庖丁解牛一般出神入化,虽然是利用了张方在洛阳取胜的威名,可这有什么所谓呢?胜利才是最重要的,要知道,上一次有人这般兵不血刃地切割对手,已经要追溯到吕蒙偷袭江陵了,他不也是占用了背叛盟友的便宜么?
接下来,张辅只需要静静等待胜利就好了,就像站在一颗柿子树下,静静地等待果实成熟落地。不意在渡河的前一日,后方传来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消息。
“怎么可能?你说临晋被李矩攻占了?”张辅看了一眼信件,对信上的内容感到匪夷所思。
临晋作为冯翊郡的郡治所在,地处要害,府库丰盈,城池坚固,是关中有名的城池。要知道当年齐万年之乱,齐万年便是攻下了临晋,夺得了郡府的粮秣甲仗,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假若张辅重来十次,他也无法预想到,在劣势兵力的情况下,李矩竟然敢主动过河,而且还是去袭击自己的大本营临晋,他不要命了?要知道,临晋并不是一座小城,又距离风陵渡约有八十余里,一旦不能拿下,就会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这个后果谁能承受?
可李矩偏偏这么做了,他佯作在风陵渡东岸扎营,实际上营内不过是几百名百姓帮忙遮掩,做出军队还停留在风陵渡的假象。他则领军绕了一个大圈,借由夏阳的龙门渡偷偷渡河,继而走梁山小道南下,以两千骑军为先锋,瞬间拿下了这座守军不到两百的郡治大城。
李矩的想法很明确,当兵力的差距已无可弥补,而对方又采取了步步紧逼的策略时,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将战场转移到河东之外,打乱西军的节奏。如此,既削弱了西军的主力,又能保全河东的安宁。
只是这种策略的风险极高,军队在外线作战,没有后勤,也没有补给,一旦失败,就会溃败到底,很难再有再战的余地。但也正是得益于此,张辅全没有料到他的意图,竟然让李矩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世回好胆略啊!”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张辅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夸赞道:“敢这么以小搏大,他长的是豹子胆吗?张辽也不过如此吧!”
当年孙权带兵十万围攻合肥,张辽却以八百精锐主动出战,生生将吴军杀了个对穿,从此被人称之为虎胆。相较之下,李矩没有援军的指望,却敢于以精妙的计谋迷惑对手,不守东岸,孤军袭击西岸,勇虽不足,智胜三分,固令张辅心生欣赏。
张辅很快又想到应对的策略,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就算他是张辽,我却不是孙权!”
张辅已看出,李矩是想要用围魏救赵的方式,逼迫自己撤军。毕竟大部分兵力都在张辅手里,后方不只是临晋的城防空虚,若是放纵李矩继续进攻,说不得半个冯翊郡都要落到李矩手里。
若是征西军司的其余将领,是绝不愿看到这场面发生的,估计确实也就回军去战了。但张辅是何人?他从来不循规蹈矩,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丢了郡治就丢了郡治,那又如何呢?无非面子上不好看而已。短时间内,李矩无法在冯翊建立统治,夺下城池,也难以扩军。而反观河东,这才是李矩的根基,只要攻下了河东,李矩就成了无根之水,身处他乡,家人受到威胁,这些河东士卒又能坚持几日呢?
这么权衡之下,张辅很快对各部下达最新的军令:他将与护军杨腾各率兵一万,迅速自风陵渡渡河。渡河后兵分两路,杨腾一路北上,去进攻蒲坂、汾阴诸县,张辅这一路东进,直奔猗氏、安邑诸县,而留在河西的军队,则由督军王毗率领,回临晋监视李矩,不至于他肆意离开。
张辅不知李矩渡河的具体人数,但仔细想来,李矩既然敢渡河,应该就是倾巢而出,河东郡内当没有多少守军才对,加上此前招揽了不少内应。这情况下,与其说是西军进攻,形势应该更接近接管。
主意既定,张辅自觉稳操胜算,在乘舟渡河之时,他依旧是一身儒服打扮,峨冠博带,羽扇轻摇,还对部下们夸口说:
“唉,可惜,李矩也算是不错的敌手了,可和我还是差上一截。只有松滋公刘羡这样的人物,方才是我的对手。唉,东宫一别,也不知何时才可以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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