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人称“诗圣”。其生于公元712年,卒于公元770年,出身京兆杜氏,乃晋代名将杜预之后,自幼受家学熏陶,心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然其一生困顿,仕途偃蹇,恰逢盛唐由盛转衰,亲历安史之乱、藩镇割据之苦,笔下诗文大多记录民生疾苦、乱世疮痍,被誉为“诗史”。他一生颠沛流离,却始终有妻子杨氏相伴左右,这份乱世中的夫妻情,既是他苦难生活的慰藉,亦是其诗中温暖的来源。
杨氏,杜甫之妻,史料未载其名,仅以“杨氏”称之,出身普通人家,生卒年月无确切记载。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却凭借自己的坚韧与温柔,在杜甫二十余年的漂泊岁月中,为他操持家务、抚育子女、抵御风霜。安史之乱中,她独自带子女逃难;贫困潦倒时,她与杜甫同甘共苦;杜甫病逝后,她孤身抚养子女成人——她是杜甫诗中“老妻”的具象,也是乱世中千万平凡却伟大的女性的缩影。
唐玄宗开元二十九年(公元741年),洛阳城的春日尚带着几分料峭,29岁的杜甫站在城郊一处简朴的院落前,迎接他的新娘。这一年,他经亲友引荐,与杨氏成婚,开启了一段长达二十九年的姻缘。
当时杜甫,虽未入仕,却已在诗坛小有名气。他早年漫游吴越、齐赵,写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诗句,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杨氏虽非名门闺秀,却也知书达理,性情温婉沉静。她知晓杜甫的才华,也理解他“致君尧舜上”的抱负,从未因他的清贫而有过半分怨言。
婚后的最初几年,杜甫仍在为仕途奔波。他曾前往长安应试,却因奸相李林甫“野无遗贤”的闹剧而落榜;后又客居长安十年,靠献诗权贵谋生,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杨氏则留在家中,打理家事。每当杜甫失意归来,她总会温一壶薄酒,端上简单的饭菜,静静听他自己的困顿与不甘。
这段时期,杜甫的诗中虽多有对仕途的焦虑,却也有着对家庭的温情。他在《赠李白》中写“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是与知己的酣畅;而在写给杨氏的家书中,却有“妻儿待我且归去,他日杖藜来细听”的柔情。
唐玄宗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渔阳鼙鼓动地来,打破了大唐的繁华,也彻底改变了杜甫与杨氏的生活。那一年时杜甫刚获得右卫率府胄曹参军的小官,正准备前往奉先(今陕西蒲城)探望妻儿,却在路上听闻叛军攻破洛阳的消息。他一路辗转,历经艰险才抵达奉先,见到杨氏与孩子们时,家中早已断粮多日,幼子甚至因饥饿而夭折。《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的悲恸,既是他对民生疾苦的感慨,更是他对家庭苦难的切身体会。杨氏抱着夭折的孩子,泪水无声滑落,却仍强撑着安慰杜甫,用柔弱的肩膀撑着这个家。
安史之乱爆发后,唐玄宗仓皇逃往蜀地,长安很快被叛军攻陷。天宝十五载(公元756年),杜甫听闻唐肃宗在灵武(今宁夏灵武)即位,便欲前往投奔,却在途中被叛军俘获,押回长安。杨氏带着四个子女,被迫与杜甫分离,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难之路。
被困长安的日子,是杜甫一生中最屈辱、最焦虑的时光。他身为俘虏,行动受限,看着叛军在长安城内烧杀抢掠,看着昔日繁华的都城沦为人间地狱,心中满是悲愤。而更让杜甫揪心的,是对杨氏与子女的牵挂——他不知道妻儿逃往了何处,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全,是否能吃饱穿暖。
长安城内,烽火连天,消息隔绝。杜甫曾试图托人传递消息,却屡屡失败。他在《春望》中写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家书抵万金”五个字,道尽了乱世中离散亲人的苦楚——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一封报平安的家书,比万两黄金还要珍贵。他常常站在被叛军占领的长安城楼上,望着杨氏逃难的方向,泪水模糊了双眼。
与此同时,杨氏正带着子女在乱世中艰难求生。她没有车马,只能牵着年幼的孩子,跟着逃难的人群,一路向西逃往秦州(今甘肃天水)。途中,粮食稀缺,她常常自己忍饥挨饿,把仅有的干粮分给孩子们;遇到叛军劫掠,她便抱着孩子躲进山洞或草丛中,整夜不敢出声;孩子们生病了,她没钱请医,只能采些草药熬水给孩子喝。有一次,小女儿实在走不动了,哭着要父亲,杨氏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哽咽着说:“你爹爹在长安等着我们,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一家人团聚。”
她不知道杜甫是否还活着,却始终没有放弃希望。每到一处,她都会向逃难的人打听杜甫的消息,哪怕只有一丝线索,也会牢牢记住。
唐肃宗至德二载(公元757年),杜甫趁叛军看守松懈,冒着生命危险逃出长安,一路历经艰险,终于抵达唐肃宗所在的凤翔(今陕西凤翔)。他见到唐肃宗时,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唐肃宗感念其忠诚,任命他为左拾遗。可杜甫上任没多久,便因替房琯求情而触怒唐肃宗,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此时的他,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找到杨氏与子女——他听闻妻儿可能在秦州,便毅然辞去官职,前往秦州寻亲。
唐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秦州城外的一处破败驿站里,杨氏正带着孩子们整理行囊,准备前往没有战乱的成都。就在这时,驿站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
杨氏猛地抬头,只见一个衣衫破旧、面带风霜的男子站在驿站门口,头发已有些花白,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杜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片刻后,才抱着孩子们冲了过去,泪水瞬间决堤:“你还活着!你终于回来了!”
杜甫紧紧抱着杨氏与孩子们,声音哽咽:“我回来了,让你们受苦了。”这一刻,所有的屈辱、焦虑、苦难,都在重逢的喜悦中烟消云散。孩子们围着杜甫,有的拉着他的衣角,有的喊着“爹爹”,小小的驿站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温情。
这段重逢的经历,杜甫后来在《述怀》中写道:“寄身且喜沧洲近,顾影无如白发何。露宿霜飞坐可咏,月明松下夜吟诗。”诗中的“沧洲近”,既是指秦州靠近安宁之地,更是指与妻儿重逢后,心中有了归宿。他在秦州短暂停留期间,与杨氏一同租了一处小院,虽然简陋,却得到了来自于家庭的那种久违的温馨。
可好景不长,秦州的粮食很快出现短缺,物价飞涨,杜甫一家再次陷入困境。杨氏看着孩子们因饥饿而消瘦的脸庞,心中十分焦急,便劝杜甫前往成都——她听闻成都远离战乱,且有杜甫的友人严武在那里为官,或许能得到接济。
同年冬天,杜甫与杨氏带着孩子们,踏上了前往成都的路途。他们沿着嘉陵江而下,一路上翻山越岭,涉江渡河,历经艰险。途中,杜甫写下《发秦州》《木皮岭》等组诗,记录下逃难的艰辛,其中“晨发赤谷亭,险艰方自兹”“汗流被我体,祁寒为之暄”等句,道尽了旅途的困苦。而杨氏始终陪伴在杜甫身边,帮他照顾孩子,整理行囊,每当杜甫因疲惫而沮丧时,她总会轻声安慰:“再坚持一下,成都就快到了。”
唐肃宗上元元年(公元760年)春天,杜甫与杨氏终于抵达成都。在友人严武的帮助下,他们在成都城西的浣花溪畔,建起了一座简陋的草堂,这便是后世闻名的“杜甫草堂”。
草堂的日子,是杜甫与杨氏一生中最平和、最温馨的时光。虽仍清贫,却远离了战火,有了一处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杨氏将草堂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在院子里种上蔬菜、瓜果,在门前的浣花溪边洗衣、淘米;杜甫则在草堂的书房里读书、写诗,偶尔与友人聚会。
清晨,杨氏会早早起床,为杜甫准备简单的早餐,然后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种菜;傍晚,杜甫会牵着杨氏的手,在浣花溪边散步,看着夕阳洒在江面上,听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杜甫在《江村》中写道:“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老妻画纸为棋局”一句,生动地描绘出杨氏与杜甫在草堂中的生活场景——没有昂贵的棋盘,杨氏便在纸上画棋盘;没有精致的钓钩,孩子们便用针敲弯了做钓钩。这份贫贱中的乐趣,是乱世中最珍贵的温情。
可是好景不长,唐代宗宝应元年(公元762年),严武奉调离开成都,杜甫失去了友人的接济,草堂的生活再次陷入困境。同年,唐玄宗、唐肃宗先后病逝,唐代宗即位,安史之乱虽已接近尾声,却又爆发了徐知道之乱,成都陷入混乱。杜甫与杨氏不得不再次带着孩子们逃离草堂,前往梓州(今四川三台)、阆州(今四川阆中)等地避难。
离开草堂的那天,杨氏看着自己亲手打理的院子,看着杜甫精心栽种的花木,眼中满是不舍。杜甫牵着她的手,轻声说:“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杨氏点点头,擦干眼泪,再次拿起行囊,跟着杜甫踏上了逃难之路。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