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香棚的日头斜斜切进来,落在磨盘下的炭渣堆上。赵铁柱用铁钎拨开碎块,忽然“叮”的一声,钎尖撞上硬物,挑出来看,是枚锈成疙瘩的铁环,环上还缠着几缕朽麻,像只蜷着的老虫。
“这是啥?”周丫扒着磨盘边探头,小木瓢里的瓜子撒了两颗在炭渣上,“看着像爷爷木筏上的铁锚,就是小了点。”
王奶奶端着针线簸箕过来,戴上老花镜瞅了瞅:“这是‘磨锁’,老辈人怕磨盘被偷,用这铁环把上下扇锁在一块儿。”她指尖捻起朽麻,“你看这麻线,浸过桐油,当年结实着呢。”
张大爷蹲在旁边,烟袋锅敲了敲铁环:“我爹说过,这磨盘是前清时从老磨坊挪来的,那会儿兵荒马乱,夜里都得锁着。”他往炭渣深处扒了扒,又带出块带字的木片,上面“光绪”二字模糊可辨。
阿伟扛着新劈的柴进来,见这光景直咋舌:“敢情这磨盘底下藏着老故事呢!要不咱把炭渣全清出来,看看还有啥宝贝?”
赵铁柱捏着铁环,锈渣簌簌往下掉,露出点银亮的铁色:“别急,慢慢清。老物件的故事,得慢慢听。”
清炭渣时,阿伟手没轻没重,铁钎子“哐当”戳在磨盘下的石板上,震得磨盘晃了晃,上面的石磨扇差点滑下来,幸好赵铁柱扶得快。
“你小子,”张大爷气得烟袋锅直抖,“这磨盘的上下扇是活的,全靠底下的石墩子卡着,戳松了会塌!”
阿伟脸一红,赶紧换了把小刷子,轻轻扫炭渣:“我就是想快点清完,看看有没有铜钱啥的。”
周丫用小木瓢舀炭渣,忽然“哎哟”一声,瓢沿刮到块尖石,划了道口子,瓢里的炭渣混着瓜子仁撒了满地。“我的瓢!”她捧着瓢心疼,那是老周特意给她做的,上面还刻着小向日葵。
“不碍事,”赵铁柱捡起瓢,用砂纸磨了磨缺口,“这口子像朵小月牙,更好看了。”他往瓢里装了把新瓜子,“接着装,小心点就是。”
清到深处,发现磨盘下的石墩子裂了道缝,炭渣顺着缝往下漏,露出底下的黑土。王奶奶用细铁丝往里探了探:“这缝怕有半尺深,再漏下去,磨盘真要塌了。”
“那咋办?”周丫急得直跺脚,“总不能让磨盘塌了吧?”
老周刚从河对岸送芝麻来,闻言蹲下去看裂缝:“用糯米灰浆补,最结实。俺家老宅的墙缝就是这么补的,几十年都没漏过雨。”他往磨盘上撒了把芝麻,“先磨芝麻,补缝的事,我回去取糯米粉。”
老周的糯米粉拿来时,王奶奶已经烧好了热水。她把糯米粉倒进陶盆,边倒热水边搅,搅成黏糊糊的米浆,又掺了些磨盘的石粉和炭渣碎末:“这样补得才牢,石粉能让浆跟石墩子粘在一块儿。”
周丫蹲在旁边学,小手蘸了点米浆往裂缝里抹,米浆顺着缝往下流,她急得用手指去堵,反倒弄得满手黏糊糊。“咋这么滑?”她举着粘满米浆的手笑,像戴了副白手套。
赵铁柱用竹片把米浆往裂缝里填,边填边敲:“得敲实了,不能留气泡,不然干了会裂。”他填得仔细,竹片在缝里一点点挪,米浆挤出的白边像给石墩子镶了道银线。
张大爷看着米浆慢慢凝固,忽然说:“当年修磨坊时,听说用的就是这法子,还掺了头发丝,说能增加韧劲。”他从头上薅下根白发,“要不咱也试试?”
“爷爷,你头发白了,能管用吗?”周丫歪着头问。
“咋不管用?”张大爷把头发丝揉进米浆里,“白发更韧,就像老骨头,看着脆,实则硬着呢。”
阿伟蹲在磨盘边,用小刷子给铁环除锈,锈渣掉落后,铁环上竟露出个模糊的“周”字。“老周叔,你看这!”他举着铁环喊,“这磨锁是你家老祖宗的?”
老周凑过来看,突然一拍大腿:“没错!俺爹说过,当年老周家是磨坊的守磨人,磨盘上都刻着‘周’字!这铁环,准是那会儿留下的!”
米浆干透时,夕阳正往磨盘上泼金。石墩子的裂缝被补得严严实实,米浆和石面融成一体,像从没裂过。铁环被阿伟擦得锃亮,挂在磨盘边的柱上,晃起来“叮咚”响,像在说往事。
“咱得给这磨盘办个‘认亲宴’,”王奶奶往石桌上摆刚烙的芝麻饼,“老周家的守磨人后代在,磨盘的故事也齐了,该热闹热闹。”
张大爷的烟袋锅在磨盘上磕了磕:“我这就去喊街坊,让他们都来尝尝新磨的芝麻糊,听听磨盘的老故事。”
阿伟扛着梯子往磨盘上方挂红布:“赵哥说挂块红布,图个喜庆,就像给磨盘办喜事。”
周丫举着她的小木瓢,挨个儿给大家分芝麻饼,瓢上的月牙缺口盛着饼渣,倒像盛着满瓢的笑。“爷爷,”她仰起脸,“以后我也是守磨人了吗?”
“算!”老周把她架在肩膀上,“咱祖孙俩,接着守这磨盘,守着这日子!”
赵铁柱靠在磨盘边,看着满棚的热闹。炭渣清出来的旧物摆了一溜:带字的木片、生锈的铁环、磨得发亮的石籽……每样都沾着旧光阴,却又透着新气。他忽然觉得,这磨盘哪是物件,是位看着日子流转的老人,把过去的故事,都酿成了现在的甜。
夜色漫进来,磨盘上的芝麻糊还冒着热气,香气混着米浆的糯,在风里漫开。铁环晃着,红布飘着,旧物和新人,在磨香棚里凑成了最踏实的日子——就像磨盘转出来的面,细水长流,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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