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四年的初夏,越州乡下的稻田刚插上秧苗,嫩绿的秧苗在风中摇晃,却掩不住田埂上农民的愁容。李老汉蹲在田边,看着自家半干的水田,烟袋锅敲得石头当当响。
“爹,县衙来人了,说能借青苗钱。”儿子小李跑过来,手里拿着张告示,上面盖着县衙的红印。
李老汉接过告示,眯着眼辨认上面的字。去年冬天就没下几场雪,开春又少雨,地里的麦子长得稀稀拉拉,眼看青黄不接,家里的存粮早就见了底。“借?官府的钱哪有那么好借?怕是利息高得吓人。”
正说着,县衙的主簿带着衙役来了,身后跟着几个捧着账簿的小吏。“李老汉,今年青苗法推行,官府给百姓放贷,利息比地主低一半,你们要不要借?”主簿拿着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飞快。
周围的农民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利息真的低?”“借了什么时候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借一石还两石?”
主簿拍着胸脯:“这是王相公推行的新法,朝廷有规定,半年利息二分,借一斗还一斗二,绝不多要!还不上可以秋收后用粮食抵。”
李老汉半信半疑,借了五斗粮的钱。拿到沉甸甸的铜钱时,他手指都在抖,活了一辈子,还是头回从官府手里借钱不用低声下气。
可没过两个月,催债的衙役就来了。领头的衙役腰里别着鞭子,把账簿拍得啪啪响:“李老汉,还钱!县里催得紧,再不还钱就拿你家的牛抵债!”
李老汉懵了:“不是说秋收后还吗?怎么现在就催?”
“那是以前的规矩!”衙役踹了踹旁边的稻垛,“现在上面有令,青苗钱要按月收息,你借了五斗,这两个月利息就该还一斗,赶紧拿钱!”
周围的农民都炸了锅,借了钱的纷纷围上来理论。“你们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不是说半年二分息吗?”“这和地主的高利贷有什么区别?”
衙役见人多,掏出腰牌一晃:“这是州府的命令!王相公的新法就是这么规定的!谁不还钱,别怪我不客气!”说着就指挥手下牵李老汉家的牛。
“住手!”一声断喝传来,王安石带着随从从田埂那头走来。他穿着便服,裤脚沾满泥点,显然是刚从别的村子过来。
衙役见是王安石,吓得连忙停手:“王……王相公,您怎么来了?”
王安石没理他,走到李老汉面前:“老人家,借了多少钱?他们怎么催债的?”
李老汉见是大官,扑通跪倒:“大人啊!我们借了五斗粮的钱,说好秋收后还,现在就催着要还利息,还说要牵牛抵债啊!”
王安石拿起衙役手里的账簿,上面果然写着“按月收息”,落款是越州通判。他气得将账簿摔在地上:“胡说八道!青苗法明文规定半年收息,谁让你们按月催债的?”
主簿哆哆嗦嗦地说:“是……是通判大人说,这样能多收利息,充实国库……”
“混账!”王安石厉声喝道,“新法是为了利民,不是让你们中饱私囊、欺压百姓的!”他对随从说,“把这个主簿和衙役押回州府,严查越州通判!”
处理完越州的事,王安石连夜赶回汴京。马车在夜色中疾驰,他掀开帘布,看着窗外漆黑的田野,耳边仿佛还响着李老汉的哭诉。随从递过干粮,他却没胃口,只是反复翻看手里的青苗法条文,上面被他用红笔圈出了十几处漏洞。
回到府中时,天已微亮。他顾不上歇息,立刻进宫求见神宗。御书房里,宋神宗看着他带回来的账簿,眉头紧锁:“竟有此事?看来新法推行中,确实有官员阳奉阴违。”
“陛下,”王安石躬身道,“新法本身没有错,错的是执行的人。请陛下派钦差巡查各地,严惩借新法牟利的贪官污吏,确保青苗法真正惠及百姓。”
宋神宗点点头:“准奏。只是介甫,如今反对新法的人越来越多,你要多加小心。”
王安石走出皇宫,晨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心头的沉重。
第四章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
熙宁七年的深秋,汴京的梧桐叶落了满地。王安石坐在府中的书房里,听着外面的风雨声,手里拿着苏轼的奏折,上面写满了反对市易法的言辞。曾经与他诗词唱和的好友,如今成了变法的坚定反对者。
“大人,曾布大人求见。”管家进来禀报,声音带着犹豫。
王安石放下奏折:“让他进来。”曾布是他一手提拔的变法骨干,最近却因市易法的执行问题与他产生分歧。
曾布走进书房,身上还带着雨水。他看着满桌的奏折,开门见山地说:“介甫兄,市易法不能再这样推行下去了。开封府的市易务垄断货源,强行压价收购,商户们怨声载道,御史台已经弹劾了三次。”
“商户们?”王安石冷笑一声,“是那些囤积居奇的大商户吧!市易法就是要平抑物价,他们当然不满!”
“可现在连小商贩都活不下去了!”曾布提高声音,“昨天我去御街,卖菜的老汉说,市易务的人强买他的菜,给的价钱还不够本钱,再这样下去,街上就没人敢做生意了!”
“执行中的问题可以改,”王安石寸步不让,“但法不能废!一旦废除市易法,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曾布看着他固执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介甫兄,你变了。以前你还听得进不同意见,现在却只信自己的判断。我看这新法……你是推行不下去了。”他转身就走,披风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
曾布走后,王安石独自坐在书房里,窗外的风雨越来越大。他想起刚推行新法时,韩绛、曾布、吕惠卿等人围在他身边,日夜商议条例;想起神宗皇帝拍着他的肩膀说“朕信你”;想起在江宁雪夜,和老仆一起给灾民发粮的日子。
可现在,韩绛因反对他重用吕惠卿而称病辞官;曾布刚刚闹翻离去;连最开始支持变法的吕惠卿,也暗地里给他使绊子,散播他的谣言。朝堂上,司马光、苏轼等人天天弹劾;民间,因部分官员乱执行新法,百姓怨声载道,都骂他是“拗相公”。
“大人,宫里来人了,说太皇太后病重,让您去慈宁宫。”管家再次进来,脸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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