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荒坟夜嫁
庆历二年的中秋刚过,保州城外的秋风就带着刀子似的凉意。赵虎裹紧了身上打满补丁的旧袄,蹲在官道旁的老槐树下,盯着远处暮色里渐渐模糊的村落轮廓。官道上辙痕深深,刚下过的秋雨让泥洼里积着水,映着天边最后一点昏黄的光。
“虎子,再往前就是契丹人的地界了,你确定要去?”同村的王二拽了拽他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旁边停着辆半旧的驴车,车辕上拴着的老驴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白气。
赵虎没回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磨得发亮的铜佩。那是他妹妹赵月生前最喜欢的物件,三个月前一场风寒,十六岁的姑娘没撑过去,就那么没了。
“我妹子不能就这么孤零零地埋着。”他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张媒婆说了,萧家那边愿意结这门亲,给的彩礼够咱娘看腿的。”
王二啧了声,往四周瞅了瞅,压低声音:“可那是鬼婚啊!听说契丹人那边规矩邪乎,半夜里抬棺配亲,还要活人送嫁……”
话没说完,远处村落里忽然传来一阵梆子声,三长两短,在寂静的暮色里格外清晰。赵虎猛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时辰到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他紧了紧腰间的铜佩,顺着田埂往村子里走。刚到村口那棵老榆树下,就见张媒婆裹着件深色斗篷,正踮脚张望。看见赵虎,她赶紧招手,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可算来了,快跟我走,萧家的人都等着呢。”
村里静得出奇,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院门,连狗叫声都没有。只有几户人家的窗纸上透出昏黄的油灯光,却听不到半点人声。脚下的土路被雨水泡得泥泞,踩上去噗嗤作响,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突兀。
张媒婆领着他拐进一条窄巷,尽头是处青砖瓦房,门口挂着两盏白纸灯笼,被风一吹左右摇晃,照得墙上的影子忽明忽暗。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契丹服饰的壮汉,腰间佩着弯刀,见他们过来,面无表情地掀了掀门帘。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像是檀香混着什么草药的味道。正屋门口摆着两张供桌,左边铺着红布,右边却是白布,上面都摆着牌位和供品。红布桌前站着个穿着契丹长袍的老者,须发皆白,正闭目念念有词。
“这是萧老爷子,”张媒婆低声介绍,推了赵虎一把,“快见过亲家。”
赵虎刚要作揖,就见萧老爷子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又转向旁边的白布供桌。桌上的牌位用契丹文写着,他一个字也看不懂,但牌位前摆着的画像却看得清楚——那是个年轻的契丹男子,眉眼英挺,只是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时辰到了。”萧老爷子开口,汉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他拍了拍手,两个仆妇模样的人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
托盘揭开,里面是套崭新的红嫁衣,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针脚细密,一看就价值不菲。张媒婆赶紧拉着赵虎往后屋走:“快,给你妹子换上衣裳,吉时不能耽误。”
后屋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角落里亮着。靠墙放着口薄皮棺材,盖着红布,棺材前点着两根白烛,火苗忽闪忽闪的。赵虎走到棺材边,手指颤抖着抚上红布,布料冰凉,下面就是他妹妹瘦小的身子。
“月丫头,哥对不住你。”他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那枚铜佩,轻轻塞进棺材缝隙里,“到了那边,自己照顾好自己。”
张媒婆在旁边催促:“快别磨蹭了,把嫁衣给她换上。萧家说了,衣裳必须合身,不然不吉利。”
赵虎咬咬牙,掀开棺材盖。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赵月安详的脸上。他强忍着眼泪,小心翼翼地给妹妹换上嫁衣。布料顺滑,绣着的金线在月光下闪着微光,衬得赵月的脸竟有了几分血色。
刚换好衣裳,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唢呐声,凄厉又欢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张媒婆眼睛一亮:“来了来了,送亲的队伍到了!”
赵虎跟着她走出屋,就见院子里多了八个抬棺的壮汉,都穿着黑衣,脸上蒙着白布。萧老爷子指挥着他们把棺材抬起来,又指了指赵虎:“你是兄长,得走在最前面引路。”
一个仆妇递过来一盏红灯笼,赵虎接在手里,指尖被灯笼的竹骨硌得生疼。队伍出了院门,外面的官道上停着辆黑色的马车,车辕上拴着两匹黑马,马鞍上铺着红布。
唢呐声一路响着,队伍往西北方向走。赵虎举着灯笼,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渐渐离开了官道,走进一片荒坟地。这里的坟头大多没有墓碑,只有些歪歪扭扭的土堆,风吹过蒿草,发出呜咽似的声响。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一片灯火。走近了才看清,是一片新搭的棚子,棚子中央摆着另一口棺材,盖着白布,旁边站着几个穿契丹服饰的男女,正对着棺材烧香磕头。
“到地方了。”张媒婆在他耳边说,“等会儿拜了天地,把两口棺材并在一起埋了,这事就算成了。”
赵虎看着那口白棺,忽然想起画像上的年轻男子。他听张媒婆说过,萧家少爷是上个月打猎时坠崖死的,还没成亲,萧家老太太心疼儿子,非要给他寻个“媳妇”。
两个棺材被抬到一起,萧老爷子让人在中间摆上香炉,插上三炷香。他又从怀里掏出两张红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分别贴在两口棺材上。
“一拜天地!”萧老爷子高声喊道。
两个壮汉上前,象征性地扶着棺材“鞠躬”。赵虎举着灯笼,手不住地发抖,灯笼里的火苗晃得厉害。
“二拜高堂!”
萧家的人都跪在地上,对着棺材磕头。赵虎看着他们虔诚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夫妻对拜!”
两口棺材被慢慢转过来,对着彼此。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忽然刮过,吹得灯笼差点脱手,唢呐声也戛然而止。赵虎眯眼一看,只见贴在白棺上的红纸不知何时掉了下来,被风卷着飘向远处。
“不好!”萧老爷子脸色大变,赶紧让人去捡红纸。可那纸像是长了腿似的,直往一片黑暗里飘去。
突然,白棺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敲棺材板。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几个胆小的契丹女人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萧老爷子声音发颤,指着白棺,“快,快打开看看!”
两个壮汉哆哆嗦嗦地去掀棺盖,刚掀开一条缝,里面忽然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一个壮汉的胳膊!那只手惨白浮肿,指甲又黑又长。
壮汉惨叫一声,吓得瘫在地上。赵虎也吓得后退几步,手里的灯笼“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火苗瞬间熄灭,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混乱中,有人喊着“诈尸了”,有人哭喊着逃跑。赵虎只觉得被人推搡着往前跑,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狠狠摔在地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有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救……救命!”他惊恐地回头,借着远处微弱的月光,看见一个人影从白棺里坐了起来,身上穿着契丹贵族的长袍,脸色惨白如纸,正是画像上的萧家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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