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虽然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已重新闪烁起掌控亿万生灵命运的帝国至尊应有的锐利光芒,仿佛寒星般刺破黑暗,洞悉一切。
孔方佳坐直了身体,脊背绷紧如弓弦,保持镇定的生态,知道真正的“正菜”,现在才刚刚端上桌。他屏息凝神,准备迎接那未知的交锋。
皇帝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和孔方佳重新斟满茶水,青瓷茶盏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茶汤清澈见底,白色的水汽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如轻纱般缭绕,模糊了稍许视线,也带来一丝淡淡的龙井清香。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那嫩绿的叶片在水中舒展又沉落,仿佛在斟酌词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显出几分深思的凝重。
“孔卿,”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如同磐石压在空气之中,“此次东境大捷,你居功至伟。阿斯塔罗斯能在军中迅速树立威信,离不开你的鼎力相助。从粮草调度到战术策划,你皆亲力亲为,朕,甚为欣慰。”
他顿了顿,目光抬起,落在孔方佳脸上,那眼神看似随意,却如鹰隼般锐利,穿透水汽的薄雾,问道:“你与朕的两个儿子,都有过不少接触。依你之见,朕的这两个儿子,阿加雷斯与阿斯塔罗斯,各如何?”
来了。孔方佳心中凛然,后背悄然渗出一层细汗。这个问题极其敏感,堪称致命,稍有不慎,便可能卷入储位之争的漩涡。无论偏向哪一方,都可能引来巨大的麻烦,甚至杀身之祸。他沉吟片刻,决定采取最稳妥的方式——基于客观事实的描述,尽量避免个人情感和倾向性的判断,只求在刀尖上寻得一丝平衡。
“回陛下,”孔方佳措辞谨慎,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大皇子殿下勇武果决,在军部多年,根基深厚,行事自有其章法,麾下亦多有能臣干将,譬如去年北疆平叛,殿下亲率铁骑舰队,三日便破叛军主力舰队集群,显其雷霆手段。”他先点出阿加雷斯的优势,随即话锋微转,
“然,或有时过于刚猛,于政治一道…略显直接,缺少些许迂回与变通之智慧。此次东境战事初期,军部某些掣肘,如军资调配之拖延,便可窥见一斑,殿下一片公心,或有时被下臣所误,未能尽察,致良机稍纵即逝。”
孔方佳没有直接说大皇子搞政治斗争愚蠢,而是委婉地说他“刚猛”、“直接”,可能被手下人蒙蔽利用,借古喻今,点到即止。
接着,他评价阿斯塔罗斯:“二皇子殿下心思缜密,虑事周全,于政务协调、后勤调度方面展现出过人才能,如去岁东境天风星第三卫星基地遭遇陨石撞击,殿下亲赴灾区,三日便完成安顿灾民,施政宽仁,颇得人心,民皆称颂其德。”
孔方佳先肯定二皇子的优点,然后也点出其曾经的短板,“然,此前或因缺乏足够军功,于军队之中,威望稍欠,难以完全服众,行事有时不免显得…柔和了些,譬如初掌兵权时,有将领阳奉阴违,致军令不畅。”
最后,他总结道,语气渐趋平缓:“所幸此次东境战役,二殿下亲临前线,与将士同甘共苦,日夜督战于烽火连天之中,更在陛下运筹帷幄之下,取得空前大捷。此役不仅拓土亿万,更极大提振了二皇子殿下在军中的威望与份量,弥补了其过往之不足。如今二位殿下,一文一武,各有所长,实乃帝国之幸,社稷之福。”孔方佳说完,微微垂首,等待着皇帝的反应,空气里只余茶香与水汽的轻响。
他巧妙地将东境大捷的功劳首先归给皇帝“运筹帷幄”,然后才是二皇子的参与,既客观陈述了二皇子因此获益的事实,又避免了刻意抬高之嫌。
皇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片刻后,他抛出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目光如炬,直视孔方佳:“那么,以卿之见,朕之二人子,谁更堪…储位之重?”
亭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这个问题,已然触及帝国最核心的权力传承,任何一个回答不当,都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孔方佳深吸一口气,迎向皇帝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声音坚定无比:“陛下,此乃陛下家事,更是帝国至高权柄之传承。臣,孔方佳,一为地球联邦之军人,二为陛下之外臣。于情于理,于帝国法度,外臣皆不应,亦不敢妄议帝室继承之人选。陛下圣心独断,慧眼如炬,心中自有千秋权衡,定能为帝国选定最合适的继承者。臣,唯有谨遵陛下之最终圣意,竭诚辅佐,万死不辞。”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明确划清了自己作为“外臣”的界限,坚决不掺和帝国皇储之争,同时表达了对皇帝最终决定的绝对服从和忠诚。这不仅是一种政治智慧,更是一种自我保护。
皇帝凝视了孔方佳足足有十几秒,凉亭内静得只能听到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终于,皇帝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真正的、带着些许赞赏的笑意。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孔卿,不愧是能于星际间周旋,带领地球文明于强敌环伺中崛起的俊杰。懂实务,知进退,有分寸。很好。”
他似乎对孔方佳的这个回答颇为满意,不再纠缠于这个敏感话题,仿佛刚才那两个问题只是一次随意的考较。
皇帝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好了,家事琐碎,暂且不提。今日朕唤你来,更想与你谈一谈…帝国与地球共同的敌人,也是所有碳基文明的心腹大患——‘播种者’。”
孔方佳的精神立刻高度集中起来,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核心。
皇帝的目光投向亭外那些奇异的植物,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孔卿,你可知,根据帝国古老档案馆中最久远的记载,‘播种者’的存在,并非偶然,也并非近期之事。在我黑塔帝国近三亿黑塔年(约合四点五亿地球年)的漫长历史长河中,它们…如同宇宙背景辐射一般,反复出现。”
孔方佳心中剧震。四点五亿年!地球生命从海洋走上陆地才多久?人类文明史更是短暂得如同瞬间!而黑塔帝国已经存在了这么久,同时“播种者”的阴影,竟然笼罩了如此漫长的时光?
皇帝继续缓缓道来,声音低沉而充满历史的厚重感:“它们有时强大,几乎吞噬悬臂;有时弱小,蜷缩于偏远星域。它们的形态千奇百怪,你所见的虫族形态,以及‘播种者’三大核心文明,晶簇之穹……熔炉之心……深渊之眼,都只是其冰山一角。
帝国记载中,还有如同移动山脉的硅基巨兽,有如液态金属海洋的聚合体,有如同能量幽灵般的纯能态生命…种族繁多,难以尽数。而‘播种者’的核心文明也多次变换。”
但,”皇帝的语气加重,声音低沉如雷霆,“无论其形态如何变幻,科技水平是高是低,它们始终有两个核心特征,亘古未变,如同宇宙的基石一般坚固。”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指尖闪烁着幽蓝的光芒,“第一,其核心主体,必为硅基生命,由无机元素构成,坚硬而永恒,绝非我们这些脆弱碳基生物可比。第二,它们全部都是‘最高意志’的奴隶,绝对服从,几乎毫无自我,宛如精密程序般执行命令,从未有过半分违逆。”
“朕与帝国历代先皇,以及顶尖的科学智囊们,有一个基于无数遗迹分析和历史数据推演出的、尚未公开的怀疑…”皇帝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刀锋般刺向孔方佳,“我们怀疑,这个所谓的‘最高意志’,很可能并非我们同一维度的存在。它…极可能是一个,或者一群,高维生命体,企图操纵着我们低维世界的一切,如同我们在棋盘上移动棋子,其真实意图深不可测,远超人类的理解范畴。”
孔方佳的瞳孔微微收缩,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立刻想到了“织梦者”挖掘出的那些恐怖数据碎片——扭曲的符号、撕裂的时空记录,以及那惊鸿一瞥、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高维投影,那景象如噩梦般烙印在记忆中,挑战着所有已知的物理定律。
皇帝的怀疑,竟与他们的发现不谋而合!这让他心头狂跳,既感到一种诡异的证实,又涌起对未知深渊的深深恐惧。
而“播种者”,”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仿佛每个字都凝结着宇宙的寒意,“它们就像是这个‘最高意志’投入我们这片宇宙沙盘中的…‘鲶鱼’。”
“鲶鱼?”孔方佳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地球词汇,喉头微微发紧,皇帝竟能如此精准地引用地球典故,这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没错,鲶鱼。”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们地球文明的这个典故类比非常到位,鲶鱼搅动沙丁鱼群,使其保持活力,不至于在安逸中死去。‘最高意志’培养和投放这些硅基文明,四处寻找碳基文明的麻烦,发动战争。其目的,或许并非单纯为了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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