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收回目光,平静地看了赵文轩一眼,那眼神依旧古井无波,却让赵文轩没来由地心头一紧。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提青衫下摆,缓步拾级而上。
当他站定在高台中央,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评审席上神色各异的目光时,整个流云湖畔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喧嚣、议论、嗤笑,仿佛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了下去。
“陈先生,”陶山长作为主评审,开口打破了沉寂,语气还算平和,
“既登此台,便需依文会规矩,不知你是要自选题目,吟诵旧作,还是由老夫等出题,即兴赋诗?”
按照赵文轩的计划,自然是即兴出题,才能最大限度地刁难对方。
他立刻接口道:“山长,既是即兴方能见真才实学,不若就请山长当场命题,也让在场诸位都做个见证,免得有人说我们流云城文会欺负外乡人,预先透了题目。”
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堵死了陈九吟诵旧作的可能。
台下他的党羽立刻附和:“赵公子所言极是!即兴赋诗方显本事!”
“没错!请山长命题!”
陶山长微微蹙眉,看向陈九:“陈先生意下如何?”
陈九淡然一笑:“客随主便,就请山长命题。”
他的爽快,再次出乎众人意料,赵文轩心中冷笑,装,继续装!看你还能装到几时!
陶山长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湖光山色,道:“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这流云湖景致亦是怡人,不如,便以这湖光山色为题,作七言律诗一首,限一炷香时间,陈先生以为如何?”
湖光山色是常见题目,看似简单,实则不易出彩,尤其对于需要即兴发挥的人来说,很容易流于俗套。
这个题目,既不算特别刁难,也给了陈九发挥的空间,体现了陶山长的公允。
然而,赵文轩岂会甘心?
他立刻补充道:“山长此命题甚好,不过,既然陈先生是商贾中人,见识广博,想必诗中若能隐含一些营商、货殖之趣,或许更能贴合身份,也别具一格呢?”
他这话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将营商、货殖这种充满铜臭气的词汇,强行塞入吟咏湖光山色的雅致诗中?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和刁难!
不仅要你作诗,还要你自曝其短,自己揭穿自己俗商的本质!
“妙啊!赵公子此议大妙!”
“哈哈哈,看他如何将算盘珠子融入湖光山色之中!”
“这下可真是要原形毕露了!”
苏挽波在画舫上气得浑身发抖,赵文轩此举,实在是欺人太甚!
柳明等寒门学子也面露愤慨,这已非诗文较量,而是人格侮辱了!
就连陶山长和几位老成持重的评审,也皱起了眉头,觉得赵文轩过分了。
然而,站在风暴中心的陈九,听闻这近乎荒谬的附加要求后,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丝毫为难或愤怒,反而……浮现出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那似乎是一种……怜悯?
或者说,是一种看到井底之蛙拼命炫耀其狭隘视野时的……无奈?
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掠过眼前的湖山,最终落在赵文轩那得意洋洋的脸上,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湖光山色,乃天地造化;营商货殖,系人间烟火,天地人间,本为一体,何来雅俗之分,高下之别?”
他顿了顿,不等赵文轩反驳,便继续道:“既然赵公子有此雅兴,那便依你,一炷香?不必了。”
不必了?
众人一愣,什么意思?难道是要直接认输?
赵文轩也是一怔,随即狂喜,以为陈九终于撑不住要放弃了。
却见陈九微微闭目,仿佛在感受拂面而来的湖风,倾听远处隐约的市井人声。
数息之后,他倏然睁开双眼,眸中竟似有清光一闪,朗声吟道:
“云影天光共一卷,山凝翡翠水浮烟。舟犁素练分星斗,风送渔歌入管弦。市井喧嚣藏大隐,金银流转润桑田。何须刻意分雅俗,心底澄明即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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