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不过你手中之刃,代你言不能言之事,行不可行之举。而后其父得蒙圣眷,彼亦望挣得几分体面,你便妒其年华正好,诬以‘心思浮动’。此时倒忽作严主姿态,斥其失仪越矩…虚伪至此!”
“你口口声声斥阿箬狐媚惑主,在你眼中,我如此,魏嬿婉亦如此。然你可曾想过,那是九五至尊,非市井凡夫。若非其自起欲念,凭我等微末之身,岂能迫之?你却屡屡文过饰非,将其失德之举尽数美化,复将诸罪与你那虚妄之‘失’尽归我等!你不责其恣意,反责蒲柳之姿;不怨春风无状,却恨芳草自招,何其荒谬?!”
“皇上为堵阿箬之口,免其吐露真言,损及天家清誉,将其断舌封喉。你不惊天子之酷烈,不哀宫闱之无情,反觉阿箬咎由自取。当你命人将其装囊施以猫刑时,痛快极了罢?见她玉貌花颜尽毁,你终可安心,再无须忧心身边韶华正盛之佳人,灼你之位、夺你之宠!”
“贱人!贱人!”如懿终切齿迸声。
太医方至,正见她浑若未伤,厉色凶狞如困兽出柙,直扑海兰,揪其鬓发,挥爪裂面而下。
海兰亦状若疯犬,俯身狠噬如懿之臂,齿深入肉,血流如注。二人缠斗于金玉之地,竟类市井泼妇厮打之态,钗环坠地,云鬓散乱,纵宫人惶惶拉扯,犹自死咬不松。
可叹,延禧宫昔时亦是琼筵宝幄,今朝竟作犬斗之场。
转目京师之中,御柳抽金,皇州凝翠。正阳门外十里长街,绣幌迎风,朱楼映日。市列珠玑之肆,户盈罗绮之坊,竟似瑶台移阛阓,蓬岛落人间。
但见香车宝马辗芳尘,公子着石青团纹倭缎袍,执泥金摺扇;佳人披杏子红缕金雀氅,梳慵妆髻,斜簪点翠缠珠压鬓钗。三五少年郎策马过市,玉扣腰带映日生辉,惊起道旁卖花娘子的竹篮里跌出几枝海棠红。
茶坊里说书人醒木一拍,正讲到令皇贵妃先农坛前跣足祈雨,满座哗然喝彩,跑堂的提壶穿梭,玄色褂子襟前油光锃亮。酒肆飘出炙羊肉的焦香,混着果摊上枇杷杨梅的清气,竟勾得轿帘里伸出纤纤玉指,抛下铜钱要买一串糖葫芦。
护城河边更是热闹:小童们追着风筝跑,沙燕儿、蝴蝶儿乱入青云;老翁们蹲着下棋,黄杨木棋子敲得啪啪响;更有姑苏来的戏班正在搭台,水袖一甩便是满堂彩——原来唱的是《长生殿》里‘霓裳羽衣’一折。
忽闻鼓乐喧天,青旗仪仗簇着巡风使澜翠经过,八名朱衣侍卫持节前导,百姓皆笑吟吟避让,小儿骑在父亲肩头咬着手糖瓜。
“嗬!澜翠大人!”忽闻酒馆二楼朱栏畔响起一道清朗笑语。
澜翠抬眸望去,但见春婵凭栏而立,秋波流转,手中白玉杯映着日色盈盈一举:“可愿登楼共饮一盏?”
澜翠莞尔摆手:“你今日倒得闲情!可惜我手底尚有庶务未毕,待晚来事毕,定当携佳肴相访!”言罢眸光流转,笑痕更深。
“一定!”
“一定!”
落日熔金时分,满城飞起纸鸢,恰似百花争放碧空中,连紫禁城的琉璃瓦都染了蜜合色的暖光。
澜翠终得闲暇,独身步至酒馆楼上与春婵相会。自魏嬿婉理政以来,京师风俗愈见开化,常见女子策马扬鞭、踏歌过市,或凭朱栏对饮、即兴赋诗,竟渐成一景。
春婵较之往日更是判若两人。
权位实乃人之良药。
想昔年宫婢之时,低眉顺眼、谨小慎微;而今她却眉目舒朗明澈,顾盼间皆是从容自信,昂首轩举,步履生风。
澜翠将东市买来的叫花鸡取出奉上,笑道:“好姐姐,且尝这个!此鸡虽唤作‘叫花’,形貌粗陋,然我遍访京城,市井百姓皆交口称赞!滋味之妙,未必逊于玉盘珍馐!”
春婵俯身执壶,为她斟满一杯:“那配这陈年花雕,岂非相得益彰?”二人遂举杯邀月,杯盏轻触,清音泠然。热酒入喉,暖意霎时涌遍四肢百骸,竟是说不出的酣畅痛快。
春婵咂唇回味,轻叹:“噫……痛快!”转而望定澜翠:“你手上那桩案子,如今可有进展?”
一提公务,澜翠不由正色道:“此案牵涉甚广。据眼下供词所示,李四实为主谋,纠集数人设局诱扎齐、佐禄入彀,意在借赌局榨尽二人钱财,更诱其放印子钱,以陷死地。又闻李四背后有贵人扶持,故日子颇为滋润,竟还纳了两房美妾!我便顺藤摸瓜,查得那些时日,常有人假托令皇贵妃之名,往佐禄处送银,任其挥霍。就连那日得意楼中的二百两雪花银,亦系此人送去。我当即拿下此獠,谁知他竟供称,自己亦只是听命于李四!”
“然如此巨款,又岂是李四一人所能筹措?依我看来,此事必有宫闱显贵暗助。怎奈那李四口风极紧,纵在诏狱遍尝诸刑,犹自咬紧牙关,终无一字招认。”
春婵闻之,眸珠微转,忽地挽住澜翠手腕,悄声道:“好妹妹,我倒有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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