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东狄歼灭先锋军之时,这些养尊处优的贵胄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如今不过是以酒精麻醉自身,逃避即将降临的杀身之祸。
“末将告退。”
贺连城生硬地行了一礼。
转身之际,他瞥见张维又低头撰写新的捷报,手腕颤抖却书写得极为迅速,仿佛每多写一个字,就能与现实拉开一分距离。
贺连城步出大帐,
遥望着远处东狄营地的篝火,忽然生出一股想笑的冲动。
二十几万大军,竟仅靠他这一位卫指挥使和一群醉鬼支撑着。
“大人,西营的甬道塌了一段,是否要……”亲兵小心翼翼地请示。
“带我前去查看。”
贺连城机械地迈出脚步。
七天未曾合眼的疲惫自骨髓中渗透而出,但他不敢停歇——一旦停下,便会忆起那些巢车上冷笑的射手,忆起饿得两眼发绿的士卒,忆起张维书写捷报时颤抖的双手。
至少修缮甬道是切实之事。挖土、夯基、立桩……每一个动作都在向他昭示:你还活着,这支大军尚未崩溃。
远处隐隐传来琵琶之声,混杂着勋贵们的哄笑。
深夜时分,
烛火摇曳之中,英国公张维的笔尖在宣纸上划出最后一笔,墨迹在“大捷”二字上晕染开来,宛如一滩干涸的血迹。
帐外传来士卒痛苦的呻吟声,他却充耳不闻,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捷报卷起,用英国公印绶系好。
“第八封了……”
张维喃喃自语,指尖轻拂过案头堆叠的奏报。
每一封都详尽记录着根本不存在的胜利——昨日写击退东狄三次进攻,前日写斩首千级,今日又编造出夜袭敌营的壮举。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慌忙用袖口掩住嘴。
“国公爷,该用药了。”老仆端着药碗走进来,却被张维一把打翻。
“滚出去!”
他厉声喝道,旋即又瘫倒在虎皮椅上,“本国……本国公还要给陛下撰写捷报……”
帐帘晃动之间,远处箭楼上的火光隐隐可见。
张维突然抓起案上的铜镜——镜中之人眼窝深陷,鬓发斑白,哪里还有半分出征时的意气风发?
“不可能的……”
他神经质地摇着头,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
帕角绣着金陵御赐的龙纹,是出征时皇帝亲手赐予的。
“陛下说过……说过我张家世代忠良……”
铜镜哐当一声落地。
镜面的裂纹中,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四十万大军啊!
刚过兖州府时是何等威风,怎就被困死在这该死的地方了?
“贺连城……对,还有贺连城……”张维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念叨着。
这位禁军老将是他最后的依靠,只要贺连城还在营中活动,士卒们就尚未彻底绝望。
他颤抖着铺开新的宣纸,笔尖蘸墨时溅得满案皆是。
无妨,再写一封捷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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