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赵铁柱就扛着锄头往祠堂后的菜园走。融雪后的土地泛着湿润的黑,脚踩上去陷得很深,带着股土腥气。他要趁着晨露没干,把老马划好的菜园轮廓再松一遍土——那罐“守拙”麦种得等惊蛰后才能播,但提前把土翻松,地气才能透上来。
“赵叔,等等俺!”狗蛋背着个小竹篓,里面装着周丫给的南瓜籽,一路小跑追上来,裤脚沾着泥点,“周丫说要选个朝阳的地儿种南瓜,她在后头拿木牌呢。”
赵铁柱停下锄头,看了眼天边的鱼肚白:“南瓜喜阳,就种篱笆边,顺着木桩爬。”他往东边指了指,“那儿光照足,土也肥,去年堆的麦秸都沤透了。”
正说着,周丫举着块木牌跑过来,木牌上用红漆写着“南瓜区”三个字,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俺娘说,插个牌子就不会种混了,”她把木牌往土里插,忽然“哎哟”一声,木牌没插稳,反倒带起块松动的土坯,露出底下蜷着的东西。
“啥呀?”狗蛋扒开土坯,发现是只巴掌大的刺猬,缩成个刺球,尖刺上还沾着碎土。
“别碰,”赵铁柱按住他的手,“这时候的刺猬刚醒,还没吃东西,受了惊更活不成。”他找了片枯叶,轻轻盖住刺球,“等太阳再高点,它自己会爬走。”
松到菜园角落时,锄头忽然磕到硬物,发出“咚”的闷响。赵铁柱拨开浮土,露出块方形的青石板,边缘刻着模糊的花纹。
“这底下有东西?”狗蛋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掀石板,被赵铁柱拦住。
“先看看周围。”赵铁柱蹲下身,发现青石板四周有四个小孔,像是插木栓的地方。他用锄头柄敲了敲石板,声音发空,显然底下是空的。
周丫举着木牌凑过来:“会不会是藏宝的地窖?”
“不像,”赵铁柱摸了摸石板上的花纹,“这是老祠堂的标记,以前用来存祭祀用品的暗格。”他试着往小孔里插了根树枝,果然触到了木栓,“得找工具把木栓拔出来。”
回去取工具时,正好遇上李木匠。他听说发现了暗格,扛着撬棍就来了:“俺爹以前说过,老祠堂有个暗格,藏着修祠堂的账本,没想到在这儿。”
撬棍插进石板缝,几人合力一抬,青石板“吱呀”一声被掀开,底下是个半人高的地窖,黑黢黢的,飘出股陈木味。
“拿灯来!”李木匠喊了一声。周丫赶紧跑回祠堂取油灯,光柱照进地窖,照亮了里面的东西——几个蒙着布的陶罐,一摞泛黄的纸卷,还有个铁盒。
赵铁柱跳下地窖,小心翼翼地把陶罐抱上来。打开第一个陶罐,里面是些锈迹斑斑的铜器,像是祭祀用的酒爵;第二个陶罐装着晒干的草药,标签上的字模糊不清;第三个陶罐最沉,倒出来一看,竟是满满一罐铜钱,边缘都磨圆了。
“这钱能花不?”狗蛋拿起枚铜钱,对着太阳照。
“是光绪年间的,”李木匠翻看着纸卷,“这账本上记着,光绪二十三年修祠堂时,村民捐的钱就换成了铜钱存着,说是留着以后修祠堂用。”
赵铁柱拿起铁盒,上了锁,锁孔都锈住了。他晃了晃,里面发出“叮当”响,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回祠堂找钥匙时,张大爷正在翻箱倒柜。“俺记着有串老钥匙,是以前守祠人留下的,”他从一个旧木箱里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果然有串铜钥匙,大小不一,“试试这个。”
赵铁柱拿起最小的钥匙,插进铁盒锁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锁开了。众人凑过来,只见铁盒里放着枚铜制的令牌,上面刻着“守祠”二字,还有块巴掌大的玉佩,雕着麦穗图案,玉佩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娟秀:“祠堂乃聚气之地,器物乃载史之舟,守物即守心,心正则物明。——光绪二十三年,王氏记”
“王氏?是王奶奶的太奶奶!”周丫指着纸条,“俺娘说过,王家以前出了个女先生,帮着祠堂管账呢。”
李木匠拿起铜令牌,重量压手,边缘刻着细密的花纹:“这是守祠人的令牌,俺爹以前提过,说丢了很多年,没想到在这儿。”他把令牌递给赵铁柱,“你比俺适合拿这个。”
赵铁柱接过令牌,铜面冰凉,“守祠”二字凹凸分明。他看向张大爷:“这玉佩……”
“是当年捐钱最多的李大户送的,”张大爷摸着玉佩,“他说‘仓廪实而知礼节’,玉佩雕麦穗,是盼着年年丰收,祠堂永远有粮。”
正说着,王奶奶端着蒸笼进来,看见铁盒里的东西,笑了:“总算找着了。这令牌啊,以前是轮流管的,后来战乱就丢了。”她指着纸条,“这是俺太奶奶写的,她总说,守祠堂不光是守东西,是守着大伙的心气儿。”
赵铁柱把铜钱倒回陶罐,和铜器、草药一起放回暗格,只留下令牌、玉佩和账本。青石板被重新盖好,上面种上了周丫的南瓜籽,木牌插在旁边,正好挡住石板的边缘。
“账本得重新抄一遍,”李木匠翻着纸卷,“好多字都模糊了。”
“俺来抄!”周丫举着手,“俺娘教过俺写毛笔字。”
狗蛋蹲在刺猬消失的地方,发现泥土有被翻动的痕迹,旁边还留着串小脚印:“它真的走啦?”
“去找吃的了,”赵铁柱拍了拍他的肩,“就像咱,得干活才能过好日子。”
王奶奶把玉佩系在令牌上,递还给赵铁柱:“拿着吧,你守祠堂这些年,比谁都上心。”
赵铁柱握着令牌和玉佩,站在菜园边。晨露已经干了,阳光洒在翻松的土地上,泛着金光。他忽然发现,昨天盖住刺猬的枯叶旁,冒出了颗嫩绿色的芽,不知道是啥种子发的,却透着股劲,往上顶着土。
“赵叔你看!”狗蛋也发现了新芽,“它长得真快!”
赵铁柱笑了笑,把令牌和玉佩揣进怀里。他想,王奶奶太奶奶说得对,守着东西,就是守着心。这菜园里的土,暗格里的物,还有这破土的芽,都是日子的根。
远处,李木匠在祠堂门口支起了桌子,周丫正蘸着墨准备抄账本,王奶奶在晒草药,张大爷在修补篱笆。风里飘着泥土和草木的香,混着蒸笼里的麦香,让人心里踏实。
赵铁柱扛起锄头,走向菜园深处。今天要把剩下的地都松完,等惊蛰一到,就把“守拙”麦种播下去。他仿佛已经看到,麦穗在风中摇晃,和南瓜藤一起,把祠堂围在中间,像个永远不会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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