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倒是风平浪静。天气愈发冷了,呵出的气都成了白雾,周桐也懒得出门,索性窝在府里,看看新印出来的报纸,权当消遣。
(这初生的报纸,内容多由文人、书生或不得志的小官员供稿,价格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仍属奢侈。
因此,更多平民选择在劳作间隙,聚在茶馆书馆,花上一两文钱,听那说书先生将报上新闻用大白话演绎出来,这成了他们获取外界信息的重要渠道。
周桐翻着那还带着墨香的报纸,眉头时不时就皱起来。毕竟是初次办报,许多地方都显稚嫩。
尤其是那头版头条,连着三天,都是大肆宣扬三皇子沈陵如何“心系文教”、“为启迪民智不遗余力”、“慷慨解囊资助报社”云云,用词之浮夸,篇幅之冗长,看得周桐心里直翻白眼,暗自吐槽:“这死要面子的小胖子……真是砸钱听个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出了血本。”
回头他就跟欧阳羽念叨了这事,欧阳羽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句“名利场中,常态而已”,便不再多言。
沈递这几日也没见踪影,听说是被他父皇抓了壮丁,去忙活琉璃工坊扩建和新技术保密的事情去了。
周桐倒也乐得清闲,除了看报、陪徐巧说说话,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后院那小土窑边转上几圈,仔细检查泥封是否完好,有没有裂缝漏气,偶尔根据感觉添点细柴维持底火。
若说真有什么让他头疼的,就是小桃。这丫头一天能问他八遍“少爷,那暖床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语气从最初的期待到后来的哀怨,再到几乎成了每日打卡任务。
周桐被问得烦不胜烦,好几次都想亲自跑去榆林巷催工,索性每次都被老王劝住。老王总是那套说辞:“少爷,您别急。那木匠铺老板说了,您是大主顾,又是欧阳府上的,等床完全做好,调试妥当了,一定亲自押车,敲锣打鼓地给您送到府上来,保准体面!”周桐这才勉强按捺下性子。
如此,在期待与琐碎中,时间悄然流逝。五天的焖烧,加上两天的自然冷却,整整七天后,终于到了开窑验货的日子。
这天一早,周桐便带着小桃、老王、小十三等人,齐聚后院,如临大敌。开窑的人选毫无悬念地落在了“经验最丰富”的老王头上。
周桐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老王啊,这里就属你最有经验,懂得分寸。我们这些生手,毛手毛脚的,万一坏了事,前功尽弃啊!”小桃也在旁边猛点头,眼神里满是“非你莫属”的信任。
老王被众人架在火上烤,推脱不得,只能哭丧着脸回屋做足了准备。再出来时,那模样着实夸张:头上包着厚厚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脸上蒙着浸过水的面巾,身上裹着最厚实的旧棉袄,手上戴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破手套,整个人臃肿不堪,活像只企鹅。
他费力地挪到小土窑前,想蹲下,奈何衣服太厚,根本弯不下腰,只能双腿微弯,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半坐半蹲在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隔着湿面巾也没什么用),伸出戴着破手套的手,颤抖着,开始小心翼翼地用一根小木棍,一点点地剔掉投料门边缘已经干硬龟裂的泥封。
古代开土窑是技术活,需极度谨慎。通常先用工具小心敲击窑体,听声音判断内部情况,再由经验丰富者从侧面或顶部预留的薄弱处开始,一点点、由外向内、由上至下地清除封泥,避免内部压力骤变或残存高温炭火接触大量氧气引发复燃或爆燃。
泥块簌簌落下,投料门被撬开了一条细缝。老王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眯着眼往里瞧,黑黢黢的,看不太清。他正准备再扩大一点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不知是谁,或许是因为紧张,不小心挪动了一下脚步,发出“沙”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在极度紧张的老王听来,不啻于晴天霹雳!他“嗷”一嗓子,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就往后方蹿,因为衣服太厚重,几次差点摔倒,那模样狼狈又滑稽。
他这一跑,吓得周桐等人也是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跟着往后猛退了几步。一群人惊疑不定地盯着远处那依旧安静的小土窑,等了半晌……
预想中汹涌而出的浓黑毒烟并未出现,刺鼻的硫磺臭味也没有弥漫开来。那小土窑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科普时间:实际上,经过长达五天的充分高温焖烧,煤炭中的大部分挥发性成分(产生烟和异味的主力)已被驱除。
随后两天的自然冷却,使得窑内温度降至常温,残留的微量异味物质也基本稳定或附着在窑壁、炭块表面。只要开窑过程没有引发复燃(冷却充分且缓慢开窑就不会),是不会再产生大量刺激性烟雾和毒气的。
老王记忆中的恐怖场景,发生在高温未散、急于开窑之时,与现在情况完全不同。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推搡着,目光最终又落回了惊魂未定的老王身上。老王在众人“鼓励”和“信任”的注视下,只得硬着头皮,再次以企鹅般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挪了回去。
他凑近那条被撬开的缝隙,隔着湿面巾,使劲吸了吸鼻子,然后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咦?好像……没啥味儿了?”
周桐还是不太放心,隔得远远地喊:“你再仔细闻闻?确定吗?”
老王干脆扯下半边面巾,又凑近了些,仔细分辨了一下,回头肯定地说道:“真没了!就一点点……土窑的味儿,还有点像……烧透了的柴火灰?反正不呛人!”
周桐几人这才松了口气,互相看了一眼,慢慢围拢过来。大家一起动手,彻底将那个小投料门打开,然后将整个小土窑的顶部也小心地破开。
一股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但并不浓烈刺鼻。主要是残留的焦糊味,类似于烧了很久、已经完全炭化的木柴余烬,带着点厚重感。
隐约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晒旧木头混着点酸腐**的气息,那是窑壁上凝结的微量煤焦油(煤油子)的味道,同时,被破坏的窑体散发出潮湿泥土的腥气,与炭块的焦味混合,形成一种独特的“土窑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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