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闭上了眼睛。开始了。
呼吸。缓慢。深入。感受冰冷空气进入肺部,略微温暖后呼出。注意力集中在呼吸的声音上。忽略那沙沙声。忽略那吸溜声。忽略那几乎要撕裂皮肤的恐惧。
一个黑影贴到他面前,那冰冷的、贪婪的空洞感几乎冻结他的脸颊肌肉。吸溜声就在他耳边响起。
“恐惧来了。”伊戈尔在心里默念,像念一句咒语。“但我不喂养你。”
另一个黑影用那模糊的、非手的部分拂过他的手臂,刺骨的寒冷穿透毛毯。
“寒冷来了。但我不喂养你。”
第三个在他身后盘旋,沙沙声密集得如同雨点。
“烦躁来了。但我不喂养你。”
他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一座冰山,一个空洞。他接纳所有感觉,但不给予任何情绪上的回应。不抗拒,不挣扎,不恐惧,甚至不“希望”它们离开。任何“希望”都是一种投入,一种关注,一种食料。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分钟,可能是一小时。他在与自己的本能打一场战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艰难。汗水从他额头渗出瞬间变得冰冷却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极度的精神消耗。他颤抖,但竭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
黑影们变得焦躁不安。它们围绕着他疯狂旋转,沙沙声变得尖锐刺耳,吸溜声变成了不满的、嘶嘶的咆哮。它们试图钻入他的脑海,用冰冷的幻觉攻击他——他看到废矿深处扭曲的尸体,看到圣彼得堡的同事在嘲笑他,看到自己冻僵在雪地里的场景。
伊戈尔看到了,感受到了,但他在内心最深处置身事外。“只是影像。不是真的。我不喂养你。”
它们扑上来,穿过他的身体。
没有实体的接触,但一种绝对的、剥夺性的寒冷瞬间席卷了他,仿佛内脏都被冻结。这是一种直接的、对生命能量的吸取尝试。
伊戈尔猛地一颤,几乎崩溃。但他咬紧牙关,将最后一丝意识锚定在呼吸上。他想象自己的情绪是一个被严密看守的仓库,而外面是饥饿的野兽。绝不开门。
渐渐的,黑影们的活动开始失去力量。它们的形态更加不稳定,明灭不定,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那吸溜声变得微弱,充满了挫败和…困惑。它们无法理解这种“拒绝”。这种彻底的、绝对的“不回应”对它们而言,是比任何神圣符号都更可怕的武器。
最终,它们开始后退。那充满了不甘和怨毒的嘶嘶声是它们最后的挽歌。它们像退潮的污水一样,渗回地板、墙壁的缝隙,消失了。
屋外的暴风雪,似乎也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后,开始逐渐减弱。
伊戈尔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才敢睁开眼睛。小屋空空荡荡。壁炉的火快熄灭了,余烬发出微弱的红光。那种被窥视、被等待的感觉消失了。空气中的腥甜味也淡去了,只剩下木材燃烧后的灰烬味和冰冷的空气。
他精疲力尽,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明占据了他的内心。
他没有赢。他没有消灭任何东西。罗刹的饥饿是永恒的。他知道,它们可能还会回来,尤其是在漫长的冬季,在他虚弱的时候。
但是……牢笼松动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有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但真实存在的主动权。不是通过对抗,而是通过一种极其艰难的、违反一切本能的“不作为”。
接下来的日子,科马罗沃依旧是那个科马罗沃,冬季依旧严酷。但那沙沙声出现的频率显着减少了。即使出现,也显得…有气无力,仿佛只是某种惰性的回声,很快就自行消散。伊戈尔内心的情绪风暴并未完全平息,但他学会了观察它们的潮起潮落,而不被它们完全裹挟。他依旧感到孤独,但不再试图用酒精或强迫性的社交去填满它。他依旧对不公感到愤怒,但那份愤怒不再是无目的的燃烧,而是变得冰冷而锐利,储存在那里,或许将来能用于真正的行动,而不是喂养幽灵。
他开始能注意到镇上其他一些细微的、被掩盖的痛苦痕迹——某个主妇眼底深藏的惊恐,某个老人酒杯后无法言说的创伤。他明白了,每个人都在这循环里,以各自的方式喂养着那只永恒的饥饿之胃,用酒精,用沉默,用麻木,用一代代传递下来的、未经检视的恐惧。
他的困境没有结束,人生课题或许会换一种形式再次出现。但在这里,在喀尔巴阡的阴影下,伊戈尔·索科洛夫终于学会了面对“回声”时,给出那个不同的、拯救性的答案——绝对的、近乎不可能的沉默。这是一种可怕的能力,由内而外的训练结果,代价是直面最深层的恐惧并与之共存,却不让其主宰自己。
而饥饿,仍在冰雪之下,在森林深处,在古老矿坑的黑暗中,永恒地等待着。等待着下一个迷失的灵魂,带来它渴望的食粮。风雪还会再来,季节轮回不息,课题总会重复,直到学会为止。或者,永远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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