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渡秦:寿春新雨
第一章仓廪初开,寒市待暖
寿春的四月,本该是淮水畔新柳抽芽、田埂泛绿的时节,可今年的风里却裹着化不开的冷。秦军破城已过半月,昔日楚国都城的朱雀大街上,青石板缝隙里还嵌着未洗去的暗红,临街的商铺十家倒有八家闭着门,偶有开门的粮铺,柜台后掌柜的也只敢露出半张脸,见着穿黑色秦甲的身影便忙不迭缩回去,连算盘珠子的声响都透着慌张。
秦斩站在侯府二楼的廊下,望着街面的萧索,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玄铁剑的剑柄。剑穗上还沾着楚地的泥土,那是半月前斩杀项燕时溅上的,他一直没擦。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亲卫统领赵武,手里捧着一卷竹简,声音压得低:“侯爷,各粮仓的清点册录好了,寿春周边三座大仓,存粮共计七万石,够城中百姓与驻军食用半年有余。只是……”
“只是什么?”秦斩回头,目光落在赵武紧绷的脸上。这位跟着他从关中杀到楚地的老兵,向来话少,此刻却难得露了犹豫。
“只是粮官来报,昨日开仓放粮时,百姓们都躲得远远的,半天只发出去不足百石。有几个胆大的老丈,领了粮也不敢抬头,抱着袋子就往巷子里跑,像是怕咱们抢回去似的。”赵武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西城营的两个兵,昨晚去巷子里的酒肆要酒,掌柜的没敢应声,他们就砸了柜台……”
秦斩的眉峰沉了下去。他早料到楚地初定,民心难安,却没想着恐惧会深到这个地步。当年他在关中从军,见惯了秦军过境时百姓箪食壶浆的场景,可楚地不同——这里是被征服者的土地,项燕生前的“抗秦保楚”口号还在街巷里传,百姓眼里的秦军,还是那个踏破淮河、血染淝水的“虎狼之师”。
“传我将令。”秦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第一,即日起,各粮仓每日辰时开门,派识字的文书站在仓前,把放粮的规矩一条一条念给百姓听,每户按人口领粮,不拿一文钱,不许兵士在粮仓周边值守,只留文书和账房。第二,西城营那两个兵,绑到朱雀大街的旗杆下,军棍五十,让所有驻寿春的兵士都去看,告诉他们,楚地的百姓,从今往后就是大秦的百姓,谁要是敢动百姓一针一线,这两个兵就是例子。”
赵武愣了愣,随即躬身应道:“末将领命!”他跟着秦斩多年,知道这位侯爷向来说到做到,当年在长平,有个老兵抢了赵地百姓的鸡,秦斩当场就斩了那人的手,如今军棍五十,已是顾及初到楚地,没下死手。
秦斩又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淮水的方向,那里还有楚军的残部在游荡,可眼下更要紧的,是稳住这寿春城的人心。“还有,明日起,我要微服巡查,你别跟着,让李文书陪我就行。”
李文书是楚地人,当年秦军破寿春时,他在郡府当差,因识秦篆、懂律法,被秦斩留用,性子温和,也懂楚地的方言,正好能当翻译。赵武虽担心侯爷的安全,却也知道秦斩的脾气,只能应下:“末将让人把侯爷的秦甲换成布衣,再备一辆寻常的牛车。”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寿春的城门就开了。秦斩穿着一身灰布短打,头戴斗笠,跟着李文书走在大街上。李文书是本地人,穿着青色长衫,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几个麦饼,看上去就像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街上比昨日热闹了些,有几个妇人挎着篮子,怯生生地往粮仓的方向走,边走边交头接耳。“听说今日粮仓不派兵了?”“真能白拿粮?不会是陷阱吧,拿了粮回头就抓咱们当反贼?”“可家里快断粮了,再不吃东西,娃就要饿坏了……”
秦斩听着她们的话,没出声。走到南仓门口,果然没见着一个兵士,只有三个文书站在一张木桌后,桌上放着账簿和笔墨,其中一个文书正拿着一卷竹简,用楚语大声念着:“凡寿春户籍百姓,不分老幼,每人每日领粟米二升,一户五口以上,额外多领一斗,需持自家门牌登记,不许多领,不许冒领……”
围在仓门口的百姓不少,却没人敢上前。有个老汉拄着拐杖,往前挪了两步,又赶紧退了回去,嘴里念叨着:“项将军在时,也没见过白给粮的,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秦斩看了李文书一眼,李文书会意,走上前,对着那老汉拱了拱手,用楚语说道:“老丈,我是郡府的文书李默,这放粮的规矩是咱们破楚侯定的,侯爷说了,楚地刚定,百姓受苦了,这粮是给大家渡难关的,绝无半分虚假。您要是不信,我陪您去领,要是有半点差池,您找我算账。”
那老汉看了看李文书,又看了看远处站着的秦斩,犹豫了半天,终于从怀里摸出一块木牌,那是楚地百姓的门牌。文书接过木牌,登记好姓名和人口,转身从粮仓里舀出一袋粟米,递到老汉手里:“老丈,您家三口人,这是六升米,您点点。”
老汉接过米袋,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饱满的粟米,没有半点掺沙子。他愣了愣,突然对着粮仓的方向跪了下去,磕了个响头:“多谢秦侯!多谢秦侯!”
有了第一个人,后面的百姓就敢上前了。不一会儿,仓门口就排起了长队,文书们忙得不可开交,百姓们领了粮,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虽然还是不敢大声说话,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慌张。
秦斩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稍稍松了些。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一袋米换不来真正的信任,百姓心里的疙瘩,还得慢慢解。
第二章巷陌哭声,牛去谁归
从南仓出来,秦斩和李文书沿着小巷往城西走。城西是平民区,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墙头上还留着秦军攻城时箭簇的痕迹。巷子里很安静,只有几个小孩在墙角玩泥巴,见了秦斩和李文书,吓得赶紧跑回屋里,关上了门。
走到巷子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哭声,断断续续的,带着老人的呜咽,听得人心里发紧。秦斩停下脚步,对李文书说:“去看看。”
两人循着哭声走过去,只见一间破旧的小院里,一个老妇坐在门槛上,手里抱着一个破布娃娃,哭得浑身发抖。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间茅草顶的屋子,屋檐下挂着几串干菜,一看就是家境贫寒。
李文书先走进院子,对着老妇拱了拱手:“老夫人,我们是路过的,听见您哭,特来问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老妇抬起头,脸上满是皱纹,眼睛哭得红肿,见了李文书和后面的秦斩,先是一惊,想站起来躲进屋里,可腿一软,又坐了下去。“你们……你们是秦军的人?”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眼神里满是恐惧。
李文书赶紧摆手:“老夫人您别怕,我们不是当兵的,就是普通百姓,路过这里。您有什么事,要是能帮上忙,我们一定帮。”
老妇看了看李文书,又看了看秦斩,见两人都没穿甲胄,神色也还算温和,才慢慢止住哭声,叹了口气:“没什么可帮的,我的牛……我的牛丢了。”
“牛?”秦斩走上前,声音放得柔了些,“老夫人,您的牛是用来耕地的吗?怎么丢的?”
提到耕牛,老妇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是啊,那是我家唯一的牛,我儿子去年跟着项将军打仗,死在淝水了,就剩我一个老婆子,靠着那几亩薄田过活。昨天晚上,我把牛拴在院子里的树上,早上起来一看,牛没了,绳子被人割断了……我去巷子里问,没人看见,这可怎么办啊,没有牛,我怎么耕地?今年的庄稼种不上,我就得饿死了……”
老妇越说越伤心,哭声又大了起来。秦斩的脸色沉了下来,楚地初定,耕牛是百姓的命根子,谁这么大胆,敢偷百姓的耕牛?他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树,树干上还留着半截绳子,切口很整齐,像是用刀割断的,不像是野狗或者野兽弄的。
“老夫人,您别急。”秦斩蹲下身,看着老妇,“您的牛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记号吗?我们帮您找回来。”
老妇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陌生人会帮她找牛,她擦了擦眼泪,仔细想了想:“那牛是黑色的,左后腿上有一块白毛,像个月牙形,还有,它的牛角上绑着一根红布条,那是我儿子生前给它绑的……”
秦斩把老妇说的记号记在心里,对李文书说:“你留在这里,陪着老夫人,顺便问问街坊邻居,昨晚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我去西城营那边看看。”
李文书有些担心:“侯爷,您一个人去?要不要我去找赵统领……”
“不用。”秦斩打断他,“我只是去看看,要是真有人敢偷牛,我自有办法。”他站起身,又对老妇说:“老夫人,您放心,天黑之前,我一定把您的牛送回来。”
老妇看着秦斩的背影,心里半信半疑,可转念一想,就算找不回来,有人愿意帮她,也是好的。
秦斩出了巷子,直奔西城营。西城营是秦军在寿春的主要驻地之一,驻扎着三千兵士,大多是之前跟着他破楚的老兵,也有一部分是收编的楚军溃兵。他没走营门,而是绕到营地后面的围墙边,翻了进去——他知道,营地里有个角落,是兵士们私下交易东西的地方,要是有人偷了牛,很可能会在那里卖掉。
果然,刚走到那个角落,就闻到一股牛屎的味道。秦斩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往里面看,只见两个兵士正围着一头黑牛,手里拿着刀,似乎在商量着什么。那牛左后腿上有一块白毛,牛角上还绑着一根红布条,正是老妇丢的那头!
秦斩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他认得那两个兵士,一个叫王二,一个叫刘三,都是收编的楚军溃兵,上个月刚加入秦军,没想到竟敢做出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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